“书香征文”：读万卷书，行万里路――圣贤伴我行

　　五六岁时脑子忽然冒出“我是谁”？为什么我只知道自己而不知隔壁小明想什么呢？为什么我是我，而不是小明？为什么我是我妈生的，不是小明她妈生的？能否和小明换一下，去当小明，管小明奶奶叫奶奶呢？万一某一天，我不再是我，被上帝当成玩具一样同小明互换了，那可怎么办？小明奶奶好凶，哪有我奶奶好！

　　还喜欢坐在爸爸的自行车上，在那个三线企业厂区的万家灯火里穿行，好想知道灯火下何人做何事，他们知不知道有这样一个“我”在眺望和猜想他们的生活。

　　曾经喂过的一只小鸟死了，我哭泣着将它埋葬，无数次猜想它会永远睡在泥土里，亦或去了别的地方。奶奶很怕火葬，老是嘀咕，如果她死了，在火葬场被烧时，会不会跳起来，或者坐起来。我安慰她，如果你真的跳起来，说明你复活了，一定不要被烧坏了脑子，记得回家来继续陪我。奶奶每次保证，如果她确实回不来，就会变成一只鸟来看我。我认真叮嘱她，你到时一定要叫几声，否则天空那么多鸟，我怕认不出你。

　　死人是我幼年常见的，我家住川藏公路边，对面有一小朋友被车轧死，也有许多陌生人死在汽车下，我无知地跟着人们去看热闹。那些死人铁青的脸总是出现在我的恶梦里，嘴巴张着，仿佛有诸多未了之事。公路下面是岷江，也夺去许多人命，幸运的人才能被湿漉漉地从水里打捞起来，然后被吹吹打打送到山上去。更多的人则流到下游，岷江总发大水，漂着上游下来的死猪以及尸体，甚至还有穿着红色游泳裤的儿童。

　　我好担心自己没有长大就死了？妈妈生了我，才有我。生前无我，死后无我，原来人生对我而言终是一个无。亲爱的奶奶，她成天都担心死在四川被火葬，总想回湖南，她有一日也终将离我而去，爸爸妈妈会老，那天地之下终将只有我一个人孤零零地存在，于是排山蹈海一样莫名的恐惧和悲伤象洪水一样将我淹没。我总要跳起来，立即赶紧去找奶奶，紧紧地抱住她，依偎在她温暖的胸膛。只有这爱的温暖，才能抵抗住那排山蹈海一样莫名的恐惧和悲伤。

　　对于以上我所有的疑问、恐惧和悲伤，是书本给了我最好的诠释，在人生这巨大的虚无里始终如一地温暖着我，为我打开了那个五彩纷呈的世界，陪伴我走过幼年对生命死亡的恐惧，亲人离开的忧伤。

　　我可能生来就是一个喜欢眺望和向往远方的人，所以要“读万卷书，行万里路”，大学的专业是旅游管理，天真地以为这个专业能让我边工作边玩，走遍万水千山。只是视网膜色素变性这致盲性眼病，让我只能待在熟悉的环境里；从小就渴望的无限辽远广阔的远方随着视力的减退，只剩下一个小孔。如果不是幼年见到太多的死亡，觉得死亡迟早会来临，完全不必着急；否则真有可能会找根绳子把自己吊起来，以求早点了结。

　　09年我与前夫的婚姻在法院里不到半天就解决了，法官问我要不要孩子。我说要。虽然我笑口常开，却深知自己生命的底色里有无尽悲凉，还有无时不在死亡的阴影，唯有爱才能在这悲凉和阴影里涂抹上亮丽的色彩。就恍如幼年,只有奶奶温暖的怀抱才能抵抗那些莫名的恐惧和忧伤，虽然她长眠在黄土之下，但那温暖依然可穿透绵长岁月，抵达内心。

　　前夫执着于财产，而我只考虑孩子。毕竟视力不好，所以放弃了许多财产和权利，降低抚养费，希望与前夫维持一个良好关系，以换取他每周都来看孩子，陪孩子玩。破裂的仅仅是婚姻，孩子应当获得一份完整的父爱和母爱；我深知唯有爱才是生命的源动力。

　　未想，前夫占尽便宜后，拍拍屁股跑去北京，抚养费也不增加。从未曾遭遇过这样的背叛，我主动离婚只是解脱他，他认为我残疾让他很吃亏，而我则通过他这样功利算计翻然醒悟，原来在这份婚姻里我们彼此对彼此都没有生命应有的价值，很难在灵魂深处互相温暖。可孩子是我们两个人的，未曾想他连父亲的责任也一起逃避。我很傻很天真，没有在协议里约定。因为觉得父亲爱孩子无须约定，只需要相信，信任错了，我也认。

　　于是我一人在深，无亲无友，儿子未到三岁，茫然四顾，天地洪荒，仅剩我一人。这是我幼年最害怕的情形，本能想去寻找那个让我感觉温暖的怀抱，奶奶在黄土之下，亲人在千里之外。该怎么办？我真的无助、彷徨。仿佛一无所有，一无所靠，只有满肚子的诗书。

　　诗书或许无实用，至少可安抚痛苦，反观自身，于是我日日与书中的圣贤对话，汲取力量。借助他们的高度来俯视芸芸众生。孔子、孟子、王阳明、尼采，促膝交谈，妖精鬼怪，各色人等，相聚一堂，我们嬉笑怒骂，好不热闹。可能我的生活在常人眼里极尽苦寒和悲惨，恍如严冬，其实满园春色。每逢遭遇人生困境，圣贤们对我只有一句话，你这算什么困难，想当年我如何；最终不也山重水复疑无路，柳暗花明又一春。

　　我经常焦虑孩子缺少父爱，如何心理健康，人格健全。孔夫子总是安慰我，我也是三岁没了父亲，孟子也是单独由母亲抚养长大，尤其是孟子，“富贵不能淫，威武不能屈，”伟丈夫也。顿时被打鸡血，上天揽月，下海擒龙，雄心万丈。单亲家庭何足惧。

　　可孩子好多行为我看不见，如何教育？依然焦虑。那个日日要三省吾身的曾子严肃地对我说：“如保赤子，心诚求之，虽不中，不远矣，未有学养子而后嫁者也”。

　　“心诚求之，诚心诚意”，好，我俯下身来，敬畏生命，对儿子说：，这也是我第一次当妈，多担待，我不认为我一定就是正确的，有事你说，我们可以探讨，共同学习，只要能够改变的，我都会愿意去改变。因此我的娃虽然成长在一个别人认为凄苦而破碎的环境里，也还是阳光灿烂。

　　“知者不惑，仁者不忧，勇者不惧。”知仁勇儒家三达德。

　　是，是，小女子接受圣贤的教诲。我能做到仁爱，但不够勇敢，在这个看不分明的世界里有太多的疑惑我弄不明白，我好象什么都不知。唉，经常没有自信。

　　只有老子喜欢骑牛悠然走近：不自信就是自信！知不知，为知，你已知。你不勇敢又有什么关系，勇于敢则杀，勇于不敢则活，不勇敢就不勇敢吧！这老先生总要我什么都不做，自然就好，无为则无所不为。经常被他的无为和无所不为弄得头昏脑胀，就开始乱叫：我饿，我的娃要吃饭，你的牛儿要不要吃草。他摇着头，讲一句孔子的话，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，悄然退却。

　　我一直都要追着他问，你老说知不知为知，我到底知道了些什么？我到底是知还是无知！你既然要无为，却又为什么总是强调无所不为，这不就是一种“为”吗？

　　传道授业解惑，你们谁能够过来把话讲明白啊，我是谁，我从来哪里来，我要往哪里去？

　　苏格拉底跳出来，我们只提问或者反问，你的人生答案要自己寻。

　　王阳明是我的最爱如果他活在当代，我一定要当他的学生，而他也一定是一位温柔敦厚能给予人真切关怀的长者。

　　他永远平和地站在跟前，象父亲一样关切地凝视着我，然后发问： “知行合一，你一直都在读书，你觉得你真正知道吗？”。

　　面对他数次拷问，心里虚空至极，经常无言以对。终于在某一日老老实实答道：“我真的发现自己不知，本来先天已缺少一双明亮的眼睛，就更加难于知道真相。既然知行是合一，我还是先去行吧，去行万里路，来检验和辩明自己的知。 存在主义说：不进入临界状态，不可能发现生存的真实境遇。我想行万里路，走向远方！只是不知道方向”。

　　，“身之主宰便是心，心之所发便是意，意之本体便是知，意之所在便是物。”你的方向你心知道？。

　　我的心只想要爱来冲破生命的悲凉和身体的残缺。

　　听从你的心！心即理也，“吾性自足”王老师一再叮嘱。

　　可是我听不见我的心，你能不能告诉我，我的心说些什么？王老师一摆手，我只知道我的心，我不知道你的心，我告诉不了。

　　那不是又卡死了，我还是没有方向。

　　圣贤们一个一个走，他们总是在凌晨离去，那时万籁俱寂。

　　静默中总有老子的低语：你要静，才能明了。阳明说，你要静才能听到你心的声音。

　　于是在天地归一的静默中，我听见了。

　　我的心说：杨晴你要买菜做饭把娃带好，注意安全，把路走好，再多赚点钱把孩子抚养成人。原来我心就在此处。

　　“合抱之木，生于毫末；九层之台，起于垒土；千里之行，始于足下”，做好每一顿饭，走好每一步路。远方不远，就在脚下，触手可及。天涯是咫尺，咫尺也是天涯。

　　心只在当下，不在过去，也不在未来。子在川上曰：逝者如斯夫！不舍昼夜。当下多长？一秒太短，瞬间即逝，无法把握，一年太长，日新月异太多变故。就将自己的当下清晰地界定为七天，我的当下就是七天。上帝造世界也只用了七天。

　　把这当下七天当作一辈子来过，七天以内的事情，就是这辈子要完成的事，一件一件做好，完成这辈子的任务和责任。若还能碰见爱的人，大概在七天以内告诉他。七天以后就是下辈子的事情，暂时不考虑。既然只有小孔的视力，只能聚焦于眼前一件事，将它做到极致。

　　佛说，一花一世界，一叶一菩提。买菜做饭带娃就是我作为母亲的修行，曾经以为这就是我的一辈子。

　　可是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，前夫去北京，除了让孩子缺少父爱，还造成一种势态：那就是寡妇门前是非多，特别是这寡妇还是个有点姿色的残疾人。我租不起一套大房子就只能同人合租，和和美美自然是好，但是发生冲突矛盾，我家总是被人打砸，我的大门经常要被所谓追求的人踹烂。我忘不了黑夜里那玻璃破碎飞溅的声音，我总是抱着孩子在黑夜里发抖、恐惧。

　　老子在一边安慰我说：无为而无所不为。勇于不敢则活，以不变应万变，要和其光，同其尘。所以我想像自己活在抗日年代，鬼子进村，穿上最丑的衣服，遮挡住玲珑的曲线，夹着尾巴做人。我就是一个买菜做饭的小女人，多读了几本书，我又不是战士，不如此还能怎样。

　　我一次次报警，警察不管，他们永远都是调解。能忍就忍吧！可是我的心好痛。阳明先生说你违心了，才会痛。

　　幼年的追问在心底浮现，我为什么不是隔壁家的小明？是谁让你成为你？而不是小明？是谁让你是母亲，而不能是一个具备钢铁般意志的战士？你给谁以这样的权力来定义你是谁而又不是谁？也许你从小就问错了，不是你是谁，而是你想成为谁？

　　你是母亲，你从上到下，从里到外每一个基因都有着保护孩子的本能。孩子需要奶时，你的身体会分泌乳汁；需要抱时，你会张开你的双手，现在他需要你去战斗，为着安宁的生活，象一个战士一样地去战斗。你违心了，所以痛。

　　我明白了，我的心要我去成为一具备钢铁般意志的战士，我的心不想再忍，对现状无法全然接受，生命不止，奋斗不息。就告公安局行政不作为，为什么对于骚扰伤害我的人他们不处罚。亲人劝我不要告，穷不与富斗，民不与官争。只有阳明先生鼓励我，告就告吧，当年我不也是一介书生，都说书生手无缚鸡之力，但我仍然用兵如神，扫平宁王之乱，到处剿匪。

　　明白了，我的心让我去当一名战士，可我总也是打不赢官司，除了无尽的折腾，让自己伤得更重，也给不了孩子一个安宁的生活。阳明问：你的心想赢吗？想赢就去做能赢的事情？好吧，我就去学法律，说服法官听我的理，就去获得与法官对话的资格，去参加司法考试。

　　我的心这次可真是走得远，从最难的行政法开始入门学习法律，然后法理学，刑法，民法，经济法，民诉，刑讼，每学一门用七天，而这一门就是我这辈子唯一要学的，诚心诚意专心致志，七天一辈子时间还够用，还能休息，同圣贤聊天。圣贤们给我鼓劲，古文如此晦涩难懂，你尚且能学，相比这白话文写成的法律还不是小菜一碟。

　　2012年开始告公安局，开始接触学习法律，正如圣贤们所预料2013年我就以四百多分成绩通过司法考试，2014年我打赢公安局的行政诉讼将那半夜踹门骚扰的人拘留。鬼子赶跑了，抗战胜利了，一口气买了十件衣服，卖衣服的老板总以为我是购物狂，我说为了纪念抗战，鬼子走了，青春还有点尾巴，赶紧美一美。

　　2015年8月在写此文之际，我终于穿上了黑色的律师袍在红旗前宣誓成为一名执业律师。

　　“知者不惑，仁者不忧，勇者不惧。”

　　未来有什么样的路要走，我还是不知，人生多歧路，一步是一步。心中有爱的烈火，所以不忧。无论我是妻子，还是单亲母亲，还是视力残疾人，还是律师，我其实就是当年那个眺望和向往远方的孩子，想读万卷书，行万里路，在每一次自我的审视和追问中成就着自己。

　　虽然如今状况还是如同幼年一样茫然四顾，天地洪荒，仅剩我一人，多亏有那些经典让圣贤们能够穿越千年的时空，与我相携相伴，如师如友，我终于做到无惧。

作者与儿子一起出游

穿上律师袍